來源:南方農村報
耕地修復為何難以大面積開展?耗資大收益低,技術不成熟,法規不健全。
廣東省清遠市佛岡縣水頭鎮銅溪村村民陳錦培,將沙糖橘樹砍掉后,把農田交給科研單位進行土壤肥力提升試驗,自己在鄰村借地種糧。
"現在耕地修復只是小范圍試驗,為以后大面積修復探索方法,但實際上推廣起來很難。"廣東省汕頭市環保局局長黃騰遠告訴記者。近兩年,汕頭市環保局在汕頭市潮陽區西部的貴嶼鎮開展了216畝土壤修復工作,其中96畝修復為耕地。
事實上,全國均面臨著耕地修復難以大面積開展的困境。根據江蘇省(宜興)環保產業研究院數據庫(JIEI Database)數據顯示,從2009年起,我國土壤污染修復項目數量呈指數型增長,當年不到20個土壤修復項目,2013年一年已有100個項目。然而,這其中,耕地修復項目依然少得可憐。到2014年底,該數據庫中收錄了全國共358個土壤修復項目,其中耕地修復項目僅7個,占比2%。
對于這種現狀,受訪專家、官員和業內人士均認為,耕地修復耗資大、技術不成熟、法制不健全等諸多因素,導致耕地修復難以大面積展開。
耗資大收益低
耕地修復推廣難
土壤污染修復市場中,一般分為場地修復、耕地修復和礦區修復三種。與場地修復相比,耕地修復耗資巨大,周期很長,且收益較低。
貴嶼鎮兩個修復地塊的修復直接成本一共是977萬元,其中修復成耕地的96畝農田耗資578萬元,耗時兩年,而修復成工業用地的116畝地耗資399萬元。"耕地修復很難推廣,耗資太大,而且,也不太可能讓農民大面積停止種植幾年,進行耕地修復。"汕頭市環保局副局長蔡怒潮說。
北京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劉陽生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如果按照每畝耕地3萬元修復成本來算,修復全國5000萬畝中重度污染耕地需要1.5萬億元,更何況,多數企業的報價都不止3萬,"至少5萬才能保本。"在劉陽生看來,應該鼓勵社會資本進入耕地修復產業。
"這很難吸收社會資本的。"廣東萬山土壤修復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李翔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相比場地修復,耕地修復收益太低,民間資本不太愿意做,"也不可能指望農民出錢,耕地被污染,農民本身是無辜的,是受害者。"然而,在最需要政府資金投入的耕地修復領域,政府投入反而很少。JIEI Database數據顯示,從平均投資金額看,場地修復每項的平均投資額達到5000多萬元,遠遠高于礦區修復與耕地修復。耕地修復項目不僅數量少,平均投資金額也最小,約為1000萬元,僅為場地修復的1/5.
"場地修復周期短、見效快、收益高。"李翔告訴記者,不管是政府還是企業,都比較愿意投錢修復場地,再轉手將土地賣出,往往能獲得豐厚的利潤,"按一畝地30萬元修復成本算,這對于地產公司來說,是很小的成本。"
排污企業關閉,責任主體難找
耕地修復還面臨著責任主體不清的問題。
"場地污染是誰污染誰治理,責任主體清晰。"廣東省生態環境與土壤研究所研究員萬洪富告訴記者,但農業部門進行耕地修復時,往往很難找到責任主體。
對此,李翔也持同樣的觀點。"這是我國目前政策法規還不健全導致的后果。"李翔告訴記者,企業排污屬于環保部門管,但是,對農田造成重金屬污染則由農業部門來牽頭修復,"農業部門沒有執法權,現在也沒有法律支持農業部門追溯污染企業。更何況,很多企業早就開完礦,關閉走人了。因此,只能由政府出錢修復。但政府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錢。"佛岡縣正面臨這種困境,目前當地僅剩一個硫鐵礦,其他開礦公司早已關閉停產。而在汕頭的貴嶼鎮,農田重金屬污染是由二三十年電子垃圾產業野蠻發展造成的,已經分不清誰是責任主體。
"如果能通過立法,進一步加大對污染企業的追責力度,比如建立終身責任制,讓污染企業承擔一部分耕地修復的責任,或許這個問題會容易解決一點。"李翔說。
更多的人將希望寄托于即將出臺的被稱為"土十條"的《土壤環境保護和污染治理行動計劃》。萬洪富告訴記者,目前他們的科研團隊已經幫助韶關市政府做好仁化縣和翁源縣重金屬土壤修復的實施方案,就等著"土十條"正式發布,"一旦發布,政府政策傾斜力度會加大,到時候,韶關就可以去申報,開展大面積耕地修復項目。"
污染類型多樣 修復技術有限
在汕頭市環保局局長黃騰遠看來,耕地修復無法大面積開展,還因為耕地重金屬污染類型多樣,情況復雜,目前還缺乏有效的治理技術。萬洪富主張,因地制宜,采用不同方法綜合治理,"很多專家反對客土法(指從別處移來土壤置換原來的土壤),但我認為,只要符合當地的情況,未嘗不可。"在萬洪富看來,客土法需要農民停止耕作幾年,不太現實,"我們提倡邊治理邊修復。"通過間作或輪作不同植物吸附重金屬,是目前土壤修復最常見的技術之一。"種植低吸收的水稻和高富集的作物,高富集的植物將重金屬吸走,讓產出的水稻重金屬含量達標。"不過,廣東萬山土壤修復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李翔認為,這種方法理論上行得通,也適用于小規模的修復試驗,但在大面積的農業生產中,很難實施。"污染源不同,農田累積的重金屬種類多樣,需要種植不同的植物才能有效吸附。那么多不同的植物,很難收成。"李翔和萬洪富都提到使用調理劑進行土壤重金屬固化的辦法。"如果能找到很好的調理劑,甚至都不用采用植物修復法。"萬洪富說,使用調理劑并非將土壤中的重金屬吸走,而是降低重金屬的活性,將重金屬固定在土壤中,減少植物的吸收。
修復是阻止
重金屬進入作物
受訪專家、官員和業內人士認為,目前需要普及一個觀念:耕地修復并非一定要去除土壤中的重金屬,而是要阻止它們進入植物,保證農產品食品安全。"很多專家一談到耕地修復,就說要把重金屬都吸走,讓土壤中重金屬的含量達到耕地的標準,這實際上是很難的。"萬洪富說。事實上,貴嶼鎮96畝耕地修復最終的成果,也只能是保證產出的農產品達到國家食品安全的標準。
廣東省生態環境和土壤研究所研究員陳能場曾在《東方早報》上發表文章《三個礦區的不同結局及其啟示》,文章對比了英國西南部的Shipham村莊、日本發生"痛痛病"而廣為世人所知的神通川流域的婦中村、廣東韶關上壩村,三地農田土壤中重金屬含量以及農作物對當地居民健康產生的影響。
1979年,經研究機構采樣分析,英國Shipham村莊表土鎘含量高達500毫克/千克,但當地居民鎘攝取量僅為200微克/周,遠低于當時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400-500微克/周。到2000年,英國帝國理工學院醫學系證明,Shipham污染區居民在死亡風險、癌癥、中風等指標方面,污染沒有帶來負面的健康風險。而韶關的上壩村土壤中鎘含量平均值為0.74毫克/千克,但稻米約有一半鎘超標,蔬菜幾乎全部超標,人體攝取的鎘為世界衛生組織標準的3.6倍。
陳能場的文章分析認為,之所以造成這樣的結果,除了中英兩個污染區域居民攝取重金屬的途徑不同、飲食結構不同之外,還由于兩地土壤性質不同,導致土壤中重金屬活性不同。英國的礦區為白云礦,主要成分是碳酸鋅,土壤呈堿性,含有大量鋅,這決定了土壤中的鎘對植物的有效性很低,只有0.04%;而上壩村土壤中含硫量高,土壤極度酸性,PH值在4.0左右,盡管土壤中鎘含量不高,卻高度活躍,有效性高達85%.
因此,李翔認為,耕地修復,更重要的是,使用土壤調理劑降低土壤中重金屬的活性。"調理劑中的活性硅先和水反應形成硅酸,硅酸會與重金屬結合形成不溶性的沉淀物。這樣,就可以把重金屬固定在土壤中,再讓自然自身的力量慢慢去修復。"目前,清遠市佛岡縣準備采用這種方法修復水頭礦區3000畝重金屬污染農田。
此外,受訪的專家、環保官員、業內人士均表示,對于重度污染的區域,最好的辦法就是改變種植結構,"就種一些不會進入食物鏈的作物,不危害人體健康就行了。比如種植棉花。"萬洪富認為,耕地修復只需要修復輕度污染和少量中度污染的區域,重度污染的區域沒必要花那么多錢修復。
"我也不主張繼續花這么多錢和精力對耕地進行強制的人工修復,應該在控制污染源的前提下,讓自然的力量自己去修復。"蔡怒潮說。